中國多地遭遇農業(yè)水危機 老井無水新井越打越深
滿地井眼，沒有一個出水
水資源越來越稀缺，農業(yè)發(fā)展的水瓶頸越來越凸顯——在今年多地的大旱中，這一問題更充分地暴露出來。在一些地區(qū)，由于地下水位不斷下降，去年、前年才打的井，已抽不出水來澆灌龜裂的田地。有村民無奈地說，滿地井眼，沒有一個出水。這既是面對旱情的無奈悲嘆，也是農業(yè)水危機的真實寫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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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井無水可抽，新井越打越深
滑縣，中原糧倉河南省第一產糧大縣。由于境內沒有大的河流流經，地表也沒有控制性蓄水工程，目前除了有限的引黃取水外，農業(yè)灌溉和城鎮(zhèn)生活主要依賴地下水。當地地下水資源已面臨嚴峻挑戰(zhàn)，加之今年遭遇大旱，問題更加凸顯。
滑縣白道口鎮(zhèn)民寨村村支書和丁全介紹，正常年份耕地只需灌溉一次，但今年全村大部分地塊都澆了3次。據了解，民寨村6200畝耕地配有百十眼機井，大旱來臨后報廢了一半，雖然村里一口氣新打了31眼70米的深井，但還是不夠用，村民估計，全村至少需要70眼70米深井。
新井不夠，只能繼續(xù)用老井，但地下水位下降嚴重，老井出水明顯不足。村民趙文才說：“老井的水一下一下地冒，以前一畝地澆完只需要個把小時，現在兩天才澆3畝地，又耽誤時間又費電。”
開封市尉氏縣臨近黃河，水文條件較好，由于近年來氣候干旱，降水偏少，地下水位下降也很明顯。尉氏縣水利局局長李洪池介紹，今年尉氏縣地下水水位普遍下降2～3米，部分地區(qū)下降5～10米。
而豫西山區(qū)由于地勢較高，地下水位下降更為嚴重。平頂山郟縣安西村種糧大戶程天彪承包的600畝地今年過半絕收。“地里70米的井已經抽不出水了，找不到水澆地。”程天彪說。郟縣安良鎮(zhèn)老山薛村村民為了解決吃水問題，今年集資1萬多元打了一口90多米的井，但用了不到20天就接近干涸。
牛村是安良鎮(zhèn)地勢較低的村，往年，村中一口90米深的機井能保證村民飲水和農田灌溉，今年6月份開始，機井基本干涸，一天只能抽水20分鐘，而且水質渾濁。村支書杜國強說：“別說抽水澆地，最困難的時候連吃水都不夠，村民只能去別村拉水吃，有時候得跑出去十幾里地。”
郟縣水利局副局長王自民介紹，由于地下水位明顯下降，大部分村民自家取水機井已經干涸，目前新打機井要達到200米左右才能出水，山地丘陵地區(qū)甚至要達到300多米。據了解，今年郟縣22座水庫中21座干涸無水，13條河流全部斷流，8353眼灌溉井中3700眼干枯，地下水位平均下降15米以上。
近年來，河南幾乎年年遭遇旱情。2012年，2000多萬畝秋作物受旱；2013年，超半數市縣重度干旱；今年又遭此大旱。“連續(xù)抽取地下水，已經使得河南省部分地區(qū)地下水資源狀況堪憂，豫西以及豫南地區(qū)地下水位大幅度下降，機井衰減幅度超過30%。”河南省防辦督察專員趙連峰說。
不惟河南如此，河北、山東、內蒙古等地也是同樣的情形。河北衡水機井每年報廢3%至5%，井越打越深，最深的已經到了六七百米。記者采訪發(fā)現，老井無水可抽、新井越打越深已成為普遍現象，井眼越來越多、井眼挨井眼，在不少井灌農區(qū)幾乎成為一“景”。
河湖枯干，引灌無水可用
“水利建設投入要有所改變，不能抗旱就打井，地下水位接連下降得不到有效補給，就會形成惡性循環(huán)。”滑縣水務局副局長韓曉偉說。
目前，為了減少地下水的抽取，滑縣已經開始著手建設地表蓄水工程，同時也加大引黃水量。韓曉偉說，滑縣僅農業(yè)用水每年就需要3億立方米，2008年起滑縣通過引黃補給地下水源，但是由于黃河水量減少，水源補給十分有限。
近幾年小浪底水庫調水調沙，黃河水面明顯降低，引黃出水口已需要提水。韓曉偉反映：“我們距離黃河比較遠，遇到干旱年份，甚至需要二次提灌才能引來黃河水，而且水量十分有限，農業(yè)灌溉和水源補給都很難實現。”
引黃難的問題在臨近黃河的開封市也同樣存在。為了減少地下水資源消耗，開封市尉氏縣每年投資75萬元加大引黃水量，以保障常年不間斷引水，但受黃河水量減少影響，成效有限。
“地下水資源十分寶貴，特別是深層地下水的積累不是幾年幾十年就能恢復的，因此我們加大引黃量希望補給地下水，但是黃河水量在減少，引水量十分有限。”尉氏縣水利局局長李洪池說。據了解，近幾年開封市引黃量一直未能滿足需求，由于黃河水位下降，開封市境內4個黃河引水口，已經有一個引水口需要提水。
除了黃河，許多地方的河湖、水庫也是同樣的情況。今年干旱期間，湖北襄陽全市庫塘存水量嚴重不足。據統計，該市有淳河、滾河、小黃河、黑清河、蠻河等240余條河流斷流或處于枯水位，襄棗宜接合部的長山地區(qū)地表水不足，形成了想抗旱卻無水可抗的局面。
在棗陽市鹿頭鎮(zhèn)，鎮(zhèn)黨委書記劉國強介紹，當地已經連續(xù)5年干旱，境內沙河、吉河等大中型水庫均已低于保壩水位，無水可放。8座鎮(zhèn)管小型水庫6座干涸，646口堰塘中有525口干涸。
“現在的水庫見底、河道斷流是多年累積的結果，一再發(fā)生的旱情提醒我們必須思考如何筑牢糧食生產的水安全防線。”河南省水利廳防汛抗旱督察專員石海波說。
“我們從來沒有想過，湖里會取不到水”
江西地處亞熱帶季風性濕潤氣候區(qū)，境內河湖密布，是南方名副其實的豐水區(qū)。但近年來，帶著“豐水區(qū)”帽子的江西也頻發(fā)干旱，給農業(yè)生產帶來很大考驗。
2011年7月，本是南方多雨季節(jié)，但江西出現伏旱。當時在江西省南昌市安義縣長埠鎮(zhèn)義基村，記者看到大片的水稻田干涸，一些田里甚至出現了3個手指頭寬的裂縫。“早稻旱完，晚稻又遭旱，一年兩旱，焦頭爛額。”當地種糧大戶杜木火說。
在鄱陽湖邊的南昌縣蔣巷鎮(zhèn)，當年也出現旱情。當地完全依靠湖邊江畔取水，沒有一座水庫。蔣巷鎮(zhèn)水利站站長曹紅福告訴記者，當地農田灌溉依靠贛江水，“我們從來沒有想過，湖里會取不到水”。蔣巷鎮(zhèn)15萬畝左右的晚稻中，有約10萬畝遭旱。
2012年新年伊始，鄱陽湖地區(qū)又傳來干旱的消息：鄱陽湖水體面積萎縮至不足200平方公里，不到豐水期的二十分之一，標志性水位站水位跌破8米。
2013年，旱情再次襲擊江西。自7月16日開始，江西高安持續(xù)無雨，到8月中旬，全市已有5500多畝水田缺水。
實際上，作為我國最大的淡水湖，近年來鄱陽湖季節(jié)性干涸時常發(fā)生。去年11月記者采訪時看到，余干縣、鄱陽縣、都昌縣等地一批沿湖鄉(xiāng)鎮(zhèn)水廠均出現不同程度的取水困難甚至是無水可取的情況；沿湖部分農村地區(qū)因為地下水位低，飲水井、壓水井出水嚴重不足，不少農戶的水井每天出水量僅夠1人飲用。
“種地成本一下就上去了”
水資源短缺導致灌溉難度加大、成本提高，農民在澆水方面的投入越來越多。
前不久，記者在河北省元氏縣西郝村見到正在地里澆水的牛雪印。她告訴記者，村里澆地用井水，水位低，用的人多，澆一畝地需要5到6個小時。
石家莊市趙縣南姚家莊姚鳳娟說，目前種地澆水投入太多。據她介紹，他們村也使用水井澆地，水井出水量不大，“種地成本一下就上去了，種一畝小麥澆水需花100元左右”。
在山東高密，種糧大戶王翠芬也體會到水貴如油。“今年上半年旱情太厲害了，去年小麥畝產1100斤～1200斤，今年也就700斤～800斤，影響太大了。沒有水，農業(yè)沒法辦。”王翠芬無奈地表示，今年小麥種植因為干旱“虧不少錢”。
王翠芬說，自己也打了幾眼井，F在打井打的是100多米，非常深，以前最多也就幾十米。隨著深度增加，成本提高也比較明顯，一眼井就得2萬多元。由于水不是很旺，又大大增加了用電成本。
每天清晨5點，種地近20年的王翠芬都會準時來到田間地頭，聞聞“泥土的香味”。王翠芬希望，政府能加大補貼力度推廣節(jié)水、節(jié)能、高效的噴灌設備，讓更多的種糧大戶用上這種好設備，節(jié)約更多水資源。另外，她還聯合種糧大戶，打算成立一個節(jié)水灌溉協會，“一是因為現在農業(yè)缺水很嚴重，二是聯合起來宣傳節(jié)水理念，現在已經有幾十個人有意向加入”。
“俺一直在想，設備、人工可以加錢買到，水資源浪費了，加多少錢也買不回來。節(jié)水不僅為自己，也是為后代。”王翠芬說。(記者宋曉東李鵬郭強張志龍)
“渴”農業(yè)，路在何方
缺水在不少農區(qū)已成為常態(tài)，農業(yè)的發(fā)展不得不考慮這一現實，并在此基礎上尋找出路。
跟進水利設施
“近幾年接連干旱的情況提醒我們，農業(yè)水利建設應當避免應急式抗旱投入和建設的誤區(qū)，長效的農田水利設施建設是關鍵。”河南省農田水利水土保持技術推廣站高級工程師黃喜良說。
黃喜良的建議讓本刊記者想起一位農民的投訴，這位農民舉報當地打井偷工減料，打的井不出水。記者了解情況后發(fā)現，當地規(guī)定的打井深度確實是那么多，并不存在偷工減料，只是由于地下水位下降，按原來規(guī)劃的深度打出來的井，只能成為擺設。
這個例子很形象地反映了在水資源越來越短缺的情況下，應急式抗旱投入造成的巨大浪費，正如農民所說，“滿地井眼，沒有一個出水”。因此，水利基礎設施的規(guī)劃和建設必須要適應水資源的現狀以及發(fā)展趨勢。
不少基層干部認為，要走出“缺水就打井，打井更缺水，井越打越深”的困境，加強“小農水”建設刻不容緩。記者在河北省滄州市東光縣走訪時了解到，當地通過推進“溝塘渠庫”聯網和引水工程，農業(yè)灌溉用水已很少從地下抽取。
自2012年起，東光縣新開、清淤溝渠152條，長323千米，修建橋閘涵等水工建筑物12座，共動土489萬立方米。工程完工后，全縣溝渠坑塘一次性蓄水能力增至5000萬立方米，封存農灌用井800多眼。實現溝塘渠庫聯網后，地表水直接送到田間地頭。
找王鎮(zhèn)張辛村村民張?zhí)m營說：“過去從深井里打水澆田，還要自己鋪設水龍，成本高、效益低；現在用地表水澆地，產量高、花錢少，特別好。”
在山東，“小農水”也為缺水農民帶來了便利。章丘市水寨鎮(zhèn)獅子口村五組村民郝紅蓮家里種了9畝麥子，自去年“小農水”項目覆蓋后，澆地變得容易多了。“這個東西非常方便，省事省力省心，婦女在家也能辦好。”郝紅蓮表示。
獅子口村水務員張衡國說，“小農水”剛剛建成的時候，老百姓自發(fā)到街上放鞭炮，說用上了種地的“先進武器”。“以前燒柴油抽水澆地，加上人工，要50元一畝，現在也就10塊錢左右。”
水利是農業(yè)的命脈，“小農水”在水利建設中一向是短板，隨著水資源供需缺口的擴大，這一短板凸顯。有基層水利部門負責人表示，水利建設一定要盡快跟進地下水位下降、河流湖泊水量減少的現實，否則農業(yè)生產肯定將大受影響。
推廣節(jié)水農業(yè)
“節(jié)水技術是應對水危機的根本之策。”黃喜良說，農田灌溉用水是第一用水大戶，降低農業(yè)灌溉用水量，提高農業(yè)灌溉用水的效率，是水資源可持續(xù)利用、保障農業(yè)和經濟社會發(fā)展的必然選擇和根本之路。
為了實現農業(yè)節(jié)水，河南省按照水利部的統一部署編制完成了《高效節(jié)水灌溉省級實施方案(2013-2017)》，規(guī)劃了適應河南不同農業(yè)生產區(qū)域、不同作物、不同水源、不同工程形式的高效節(jié)水灌溉模式，全面推進和普及高效節(jié)水灌溉。
在河北省東光縣，高效節(jié)水技術，如噴灌、滴灌、微噴等已經開始推廣，節(jié)水效果明顯。目前，農業(yè)噴灌面積2000畝，大棚微噴1000畝，可節(jié)約用水20萬立方米。
東光縣古樹于村農業(yè)種植專業(yè)合作社理事戈治國告訴記者，村里安裝了固定式噴灌設備后，澆地真是省事省錢更省水。“1000畝小麥過去得雇10個人，半個月澆完，現在兩個人10天就能澆完，而且水電費節(jié)省了2/3，人工費一年能省3萬元。”
類似的節(jié)水農業(yè)探索正在許多地方推進，不過總體發(fā)展仍然相對滯后。水利部副部長李國英介紹，我國農業(yè)灌溉用水效率較低，水資源不足與灌溉用水浪費并存，與建設資源節(jié)約型社會、加快轉變農業(yè)發(fā)展方式的要求差距較大。
據統計，截至2013年底，我國節(jié)水灌溉工程面積僅占有效灌溉面積的50%，其中噴灌、微灌面積僅占有效灌溉面積的11%。全國灌溉水有效利用系數只有0.52，與世界先進水平差距較大，單方灌溉水糧食產量僅為1.5公斤，只相當于世界先進水平的60%左右。
中國科學院遺傳與發(fā)育生物學研究所農業(yè)資源研究中心研究員沈彥俊說，農民是農業(yè)節(jié)水的主體，需盡快建立科學合理的生態(tài)補償機制，以鼓勵農民采用綜合節(jié)水技術，提高水資源的利用效率。
“另外，還必須改變農業(yè)用水只交電費，不交水費，澆地用水多少與農民利益無關的現狀。”沈彥俊說，這要求各地在加大工程節(jié)水基礎設施建設力度、加快節(jié)水品種和技術推廣的同時，把水當成一種稀缺資源，實行定額管理、超額加價，建立節(jié)水農業(yè)的長效機制。
重視管水、調水
應對農業(yè)水危機，除采取工程措施、推廣節(jié)水技術外，還要管好水、用好水。在江西省贛州市贛縣，當地全面組建農民用水戶協會，推進農業(yè)用水管理體制改革，建立以農民用水戶協會為主要形式的新型農業(yè)供水管理體制。
“以前，每到灌溉用水季節(jié)，村民們便在水渠上刨口搶水、筑壩攔水，搶來搶去，不僅沒澆好地，而且浪費了時間和精力，破壞了水利設施，更嚴重的是傷害了村民之間的感情。”贛縣吉埠鎮(zhèn)枧田村黨支部書記戴章鈞說，村里組建用水協會后，這一問題得到了較好解決。
記者了解到，隨著農業(yè)用水的緊缺，農民的用水方式正在發(fā)生改變，因水而起的糾紛也呈增多之勢。在江西九江市修水縣，去年高溫干旱期間，人畜用水特別是農田灌溉用水十分緊缺，群眾因爭水引發(fā)糾紛，由警方調處的一個月就達43起。
“以前總是爭先恐后，村村都想早點澆，鬧了不少矛盾。”山東省平原縣王杲鋪鎮(zhèn)大胥揚水站節(jié)水灌溉農民用水協會會長胥克浩說，組建協會第一年，會長就是因為沒解決好這個問題，被老百姓選下去了。
現在，在用水協會組織下，揚水站灌區(qū)實行輪灌，次序每年都變，解決了村與村之間的矛盾，老百姓沒有意見了；鶎铀ぷ髡吒嬖V記者，現在由于水資源減少，農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敞開來用，所以管理、協調用水的要求更高了。
河南省開封市仙人莊鄉(xiāng)水利站站長徐學枝介紹，目前仙人莊鄉(xiāng)農田水利設施實行統一管理。由每個村組雇請專門人員配合農民澆地，同時承擔水井、水泵、水房等水利設施的日常管護和維修，每度電多加0.1元作為管護費用和人工費。
徐學枝說：“管護人員一般是當地水利站人員，他們協調村民之間澆地的時間和水量，如果出現干旱災害，還能及時指導農民抗旱，并向上級水利部門反映情況。”
開封市水利局副局長崔鼎新表示，農田水利設施點多線長面廣，分布在田間地頭，光靠政府部門根本顧不過來，應組織和調動當地農民維護甚至參與水利建設，這樣不僅能更好地發(fā)揮水利設施的功能，減少設備損耗浪費，而且便于在應急抗旱中更好地統一協調水資源，使珍貴的水資源發(fā)揮最大的效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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